在当今世界，国际贸易的地位与往常一样重要。我们需要贸易来帮助经济增长回到正轨，帮助我们建立一个有弹性、可持续、富有包容性的未来全球经济。但如今，我们越来越多地听到人们怀疑的声音，人们怀疑贸易以及国际贸易体系是否有能力在未来持续让世界从中受益。

　　我认为，毋庸置疑的是，我们需要共同努力来重振贸易，让贸易在促进未来的共同繁荣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今天我想深入探讨三个有助于我们重振贸易的具体举措。


　　第一个举措是，确保所有国家，特别是那些全球贸易一体化整合程度较低的国家，能够在未来的几十年内继续将贸易作为经济社会发展和缓解贫困的动力之源。

　　国际贸易曾经助力世界各地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和发展。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时间内，贸易为数以百万计的人口创造了摆脱极端贫困的机遇。数据可以有力的论证这一事实：从1990年到2017年，全球贫困率从36%下降到9%，与此同时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出口中的份额从24%增加到44%，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但在未来，我们不能将这一成就视为理所当然，主要有三个原因：

　　首先，新冠疫情已经在2020年使近1亿人陷入贫困；此外，疫情恢复状况呈现K型轨迹，这也就意味着那些拥有充足疫苗供应并有能力提供巨额财政和货币刺激的国家正在强劲复苏，而世界其他地区则落在后面。

　　第二，关于国际贸易的紧张和怀疑情绪正在上升。自2009年世贸组织启动贸易监测工作以来，进口限制政策的累积数量不减反增。到2020年底，2009年以来实施的进口限制措施影响了全球约9%的商品进口，对应价值超过1.5万亿美元。

　　第三，贸易增长的步伐在过去十年中已经放缓。与1970-2008期间的情况不同，如今，贸易的增长速度不再是全球产出的两倍。在2011年至2019年期间，贸易与各国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大致相同。事实上，如果按照过去的增速推算，2019年的全球贸易总额将比其实际水平高出四分之一以上。

　　这些趋势令人担忧，也许意味着过去几年甚至几十年来来之不易的发展进步成果将会付诸东流。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道路：

　　我们可以放手不管，让这些趋势进一步蔓延。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上的那些全球市场整合程度较低，尚未从全球贸易中充分受益的地区可能会争先恐后地寻找替代方案，抛弃以贸易为主导的发展模式。而这些替代方案大多数，甚至全部，都是未经验证的。

　　或者，我们可以携手加倍努力，重振贸易。如果我们想要的未来，是一个贸易发挥更大作用、推动各国走向繁荣的未来，那么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上述问题的答案就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同时，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贸易改革的工作仍然远未完成，虽然一些国家这些年来在降低关税方面已经取得了显著的进展，但它们的贸易改革步伐已经明显放缓，并且遗留了很多非关税壁垒，对贸易造成了不利影响。

　　我们关于贸易成本的相关研究数据已经确认，贸易改革的工作仍未完成。虽然贸易成本在2000-2018年间有所下降，但相关成本依然相当高，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尤其如此。平均而言，国际贸易的商品成本是国内的三倍以上。这相当于250%的关税，也相当于如今适用于所有世贸成员的5%单一平均关税税率的50倍。

　　世贸组织的贸易便利化协议，作为实用和有效的工具可以帮助各国降低贸易成本。该协议规定的条款可以简化边境和境内低效的进出口程序。如果能够全面实施，它每年可以为企业节省多达2100亿美元的费用。此外，如果各国将贸易便利化与改善运输基础设施的举措结合起来，并促进航运、物流和批发及零售贸易的竞争，这一协议所能发挥的效力还会更大。

　　在经济复苏的背景下，这些节省出来的费用可以极大地促进经济活动，对于那些没有能力提供财政和货币刺激的国家来说尤其如此。


　　下面我来谈谈重振贸易所必需的第二个举措，重点在于确保在下一次冲击到来时，贸易能够成为经济力量的支撑点而不是弱点。

　　世贸组织本月早些时候发布的最新预测指出，2021年货物贸易将增长10.8%。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反弹，因为就在一年半以前，全球大部分地区经济停摆，导致贸易急剧下滑。

　　今年贸易领域头条新闻的主要内容，不是贸易太少，而是航运堵塞、港口不堪重负，以及芯片等物资的短缺。事实上，贸易体系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韧性，并为世界各地的人们提供了一条生命线。以医疗产品的贸易为例，尽管全球商品贸易在2020年下降了7%，但医疗产品的贸易却增长了16%，同时个人防护设备的贸易增长了近50%。随着科学家们以创纪录的速度开发疫苗，多个国家的供应链通力合作，提供大规模生产疫苗所需的专业投入和资本支持。

　　以上这些内容并不意味着全球价值链交易不会使我们的经济更容易受到冲击，事实并非如此。但如果我们想要解决问题，就不能闭门造车。

　　各国企业正在着力应对当前的供应链紊乱局面，重新权衡“够用就好”（just in time）策略和“多多储备以防万一”（just in case）策略的适用性。这个反应是必要的，也是明智的，可能会导致部分供应链的重组，乃至整个商业战略的全面改革。

　　不过，现在要想论断上述因素对贸易的长期影响，还为时过早。但我们现在能够确信的是，在危机时期设置新的贸易壁垒，例如引入限制性措施以保证高收入国家的生产，会带来特别糟糕的后果。根据世界银行的最新研究数据，这些举措可能会使世界上陷入极端贫困的人口数量增加5200万，其中大部分位于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

　　政策制定者更应该关注的是，如何使贸易和全球价值链更好地运作。而这正是世贸组织在疫苗和健康方面工作的首要指导原则。世贸组织不断与全球领先的新冠疫苗制造商协作，以便进一步了解他们所遭遇的供应链问题会如何影响疫苗生产、扩产和分销。

　　在我们于今年秋季晚些时候举行部长级会议之前，世贸组织成员已经提出建议，旨在确保疫苗和其他关键产品继续在世界各地流通。这些建议不仅适用于现在，在今后发生世界性危机之时同样如此。在这项工作中，我们重点考虑的要素有三个：

　　第一，保持供应链的正常运转，包括促进贸易，处理出口限制和关税问题，以及在监管问题上进行合作；

　　第二，加强与其他国际组织的合作以提高（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制造能力；

　　第三，在知识产权方面找到务实的解决方案，以确保所有人都能公平地获取知识产权。许多成员希望看到部长级会议就 TRIPS 豁免达成一致。

　　这一领域的尝试如获成功，将向世界发出强烈信号，证实经济的韧性并不意味着自给自足，而是来自更加自由的贸易，更加多样化、更容易获取的供应来源，以及各国之间更加透明的协调过程。


　　现在我来谈谈振兴贸易的第三举措，也就是如何将贸易带入未来。改革的步伐放缓，不仅在传统贸易政策领域留下了尚未完成的议程，同时还意味着全球贸易体系没能紧跟全球经济的重大变化。

　　我认为我们需要在如下三个领域进行变革，让全球贸易体系能够反映21世纪的真实商业状况，同时反映全世界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第一个领域是数字贸易。数字贸易政策远远落后于数字经济部门的发展，人工智能、物联网、3D打印和区块链等正在改变商品和服务的生产、交易、交付及消费方式。疫情无疑强化了这一趋势，但是即使在疫情发生之前，全球电子商务市场的规模也已经达到26.7万亿美元，拥有将近15亿的消费者。

　　2019年，有四分之一的网上购物者，也就是说来自世界各地的3.6亿人，从国外购买过商品和服务。这方面的潜力是巨大的，世贸组织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数字技术到2030年可以助力多达34%的贸易增长。

　　服务贸易的增长尤其迅速，这是因为数字技术扩大了可以跨境贸易的服务范围。服务业已经占据全球GDP和就业人数的三分之二左右，同时占据全球贸易额的大半。更加开放的服务贸易不仅有利于服务业的发展，还将为制造业带来巨大的机遇。一项取样研究发现，服务贸易的自由化可以将57个国家的制造业生产率平均提高22%。

　　然而，如果我们想要充分发掘数字和服务贸易的潜力，还需要解决许多挑战。其中之一是弥合数字鸿沟。据估算，全球如今仍有36亿人仍然无法使用互联网。另一个巨大的挑战是，各国监管框架过于分散，缺乏整合，在电子合同、电子签名、跨境数据流动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同时各国对于数据处理、加工、存储和转移所制定的规则各有不同，这对于很大程度上依赖跨境数据流的数字贸易而言会产生特别不利的影响。

　　另一个挑战是，如何减少服务贸易的壁垒。如今的服务贸易壁垒就相当于半个世纪前的货物贸易壁垒。世贸组织成员小组正在开展工作，通过全球数字商业规则和全新的境内服务监管法规来应对这些挑战。负责解决服务方面问题的小组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在我们的部长级会议召开之前已经接近取得圆满的结果。

　　贸易必须做出更大贡献的第二个领域是应对气候变化。如果我们无法减轻、适应和建立应对气候变化的复原能力，世界各地的生命和生计将会遭受毁灭性的损失。为了避免这种结果，我们有许多紧迫的任务要做，其中包括建立具备气候复原能力的基础设施、推广和传播清洁技术使供应链去碳化、减少甚至消除有害的补贴等等。

　　贸易可以提供许多解决方案，协助完成这一长串待办事项。例如，保持贸易开放可以使气候友好型商品、服务和技术更便宜、更容易获得，从而降低各国实现净零排放的总体成本。贸易还可以将供应商与外国市场消费者联系起来，满足这些消费者对气候友好型产品不断增长的需求，帮助发展中国家开拓新的、不断增长的出口机遇。

　　但是，当前也存在各国因采取不同的气候举措而导致政策碎片化的风险。以碳价格为例，目前全世界有超过60种不同的碳定价工具适用于亚国家、国家和区域等诸多层级。乌克兰和波兰的碳定价不到1美元每吨，而瑞典是137美元每吨。

　　碎片化的、不协调的气候举措会破坏绿色商业和投资者的稳定性和可预测性，并导致新的贸易壁垒的出现。这对于全球气候以及国际贸易都是不利的。世贸组织成员小组正在考虑如何加强各方之间的合作，避免出现“双输”、“多输”局面，帮助各地的绿色企业在新的气候经济中茁壮成长。预计在未来10年内，新气候经济将带来26万亿美元的经济效益

　　对贸易的未来至关重要的第三个领域是包容性。尽管贸易一体化在历史上为世界各地的人们创造了许多机遇，但还是有很多人被抛在后面。所以，在今后，我们需要更加强调为小型企业、农民、渔民以及女性创造机会。

　　贸易政策，特别是电子商务相关的贸易政策的改善可以为小型企业（很多企业主都是女性）带来诸多助益，使其能以较低的成本获得新市场的新客户。当然，传统意义上的贸易政策也很重要，减少食品和农业市场的价格扭曲可以改善处于贫困之中的农民和消费者的处境。同样地，减少对环境有害的渔业补贴对于生活在沿海社区的4000多万以捕鱼为生以及依赖鱼类作为主要食物来源的穷困人口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我们需要尽快完成已经持续数十年之久的关于渔业补贴的谈判。但是，单纯创造更多的贸易机会是不够的，各国政府还必须制定相关政策，帮助其公民利用这些机遇，并通过提供相关便利，将技术变革和贸易竞争引向对社会和经济有利的方向。

　　在我结束发言之前，请允许我谈一谈世贸组织这个机构。如果我们想要建立更加开放、可持续和包容性的贸易，就必须投入相关资源，不断强化全球贸易体系。这个体系当前正在承受重压，为当前的全球化模式的升级带来了诸多困难。这种压力根植于世贸组织长久以来一直在关注但仍未得到妥善解决的一些问题，这其中包括世贸组织争端解决体系，补贴规范的使用范围等。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世贸组织成员之间需要加强合作并采用更加灵活的沟通手段，其中一些手段在过去已经被证明相当有效。

　　综上，全球层面的合作仍然是至关重要的。在各项事务中，包括金融界在内的所有利益相关方都可以发挥特别重要的作用，助力贸易界不断发展。因此，我敦促各方积极参与，这对于我们即将召开的世贸组织第十二届部长级会议，以及今后我们继续努力建设可持续发展的全球贸易体系都极为重要，我们期待着这一贸易体系能够更好地服务于世界各地的人们，促进世界范围内的和平与稳定。


本文系世界贸易组织（WTO）副总干事安娜贝尔·冈萨雷斯（Anabel GONZLEZ）在近日召开的第三届外滩金融峰会开幕式暨全体大会一“后疫情时代：复苏、挑战与可持续发展”上发表的主题演讲，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