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货币不仅仅是用于支付。首先，要关注在数字化生存下的应用模式，探索平台化应用方式，提高人民群众对数字人民币的接受度。很多人喜欢用支付宝、微信这些APP，是因为它们具有平台化消费、平台化支付的功能，符合数字化生存下的要求。其次，关注整体的货币制度和货币管理，保证数字货币顺畅运行。第三，要磨合央行数字货币和银行账户之间的连接，使数字货币融入整个经济体系并发挥作用。这是非常重要的。

　　从现在来看，大多数对数字货币的研究观点、想法，以及数字人民币的试点，关注点基本上都在支付环节，主要就是支付能不能支付通，支付通了能不能够快捷一点、方便一点。但我认为货币不仅仅是用于支付。

　　首先，从CBDC的角度来讲，如果想获得用户的欢迎，就要关注在数字化生存下，大家希望使用什么样的一种支付模式。现在数字人民币已经开发了1000多万个支付场景，能够找到1000多万个支付环节，并都成功地进行了支付，这是非常伟大的工程，也是非常有想象力的。

　　但反过来，作为货币持有者，他今后这1000多万个场景会用到哪些？比如说香港的居民，平时支付可能用港币现金、信用卡、支票或者八达通。那在什么环境下用八达通？什么环境下用支票、信用卡？实际上是有选择的。这不在于他用不用数字技术，用不用区块链。

　　现在已经开发的1000多万个场景中，今后可能会有相当多被“冷藏”。所以，还是要在实际应用中观察哪些场景才是适合数字货币使用的。因为数字人民币只是人民币的一个形态而已，并不是整个人民币，今后其他国家的CBDC也会有这个问题。

　　其次，还要考虑数字化生存下的支付模式。我经常和一些中国大陆的年轻朋友交流，我他们，用了数字人民币有什么感觉？他们说挺好，挺方便，也很新奇。但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数字人民币可以做什么？我说数字人民币可以买东西。最后我发现他们对数字人民币的理解和看待支付宝、微信支付是一样的。他们说我用支付宝，可以在支付宝的APP上做很多事情，我用微信支付，也可以在微信这个APP上做很多事情。

　　但如果从支付方便、快捷、效益的角度来讲，银联的云闪付比第三方支付还要好，因为它不需要打开APP，用手机在Pos机上一刷就可以了，就像香港的八达通一样。同时它挂的是银行卡、贷记卡，用贷记卡是免息的，用银行的钱，说明效益好。用银行卡，银行卡里的钱是有利息的，也是效益好。但支付宝不给你利息，为什么大家还是选择这个APP呢？因为它们具有平台化消费、平台化支付的功能。

　　那今后CBDC能不能达到这种应用水平？数字化经济中，数字货币应该是“基础设施”，基础设施就要符合这种数字化生存下的要求，这是需要考虑的第一个大问题。


　　历史上货币的成功与否和技术没有关系，不成功的往往是货币制度和货币管理出了问题。比如解放前的金圆券，它并不是印得不好，而是货币制度不好，货币管理不好。

　　数字货币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在数字货币的运行中，从制作、发行、流通中的管理，包括收回，还有从央行到商业银行，从商业银行到社会大众，这一整套东西如果安排得不顺畅，就会导致具体应用中的不方便、不顺畅，包括导致商业银行竞争的不公正。

　　正如前文所述，数字货币只是法定货币的一部分。它在货币政策上、货币管理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取决于老百姓会多欢迎这个货币的形态。如果多，那么它对货币流通、货币管理当然会起到很大的影响，但如果份额很小，那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另外，数字货币基于流通性是一个概念。从流通性来看，我们认为现金是最有流动性的资产，但如果把现金放在口袋里、保险柜里，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学术词语叫“窖藏货币”，代表它退出流通了。从中央银行来讲是货币发出来了，但是从流通角度来讲是它是退出状态的。如果把它存到银行里，反映的是你个人的银行存款，从个人角度来讲这个钱没有进入流通，但是银行把你的存款拿去放贷款了，是进入流通的，这是央行特别关注的所谓的M1、M2。

　　对数字货币而言，退出流通又是一个方面。如果有大量货币是退出流通的，那么对央行货币发行量的估算管理就会带来很大的影响，或许是正面的，或许是负面的。


　　对于银行、企业、政府来讲，货币不仅是货币，还是资金。资金是什么？资金是要产生效益的，同时，还是企业、银行的财务管理工具。无论是小企业、个人，还是大企业、银行，都不愿意以现金形态存放资金，而是把它放到银行去，就是因为银行存款可以产生效益。所以，怎么平衡数字货币和银行账户之间的连接，这是非常重要的。

　　谈到跨境支付，大家都认为跨境支付可以省掉代理行、清算行、账户行这一系列的成本。但考虑一个问题，当我们在货币桥上用泰国银行泰铢形式的数字货币向香港银行支付了一笔钱，香港银行收到这笔数字泰铢后要怎么办？肯定是想办法把它变成银行存款，而不是数字货币。因为只有变成银行存款才会产生效益。这时候产生一个问题，在香港哪家银行会接受泰铢的数字货币？也就是说接受现钞。

　　在银行具体的业务中有钞转汇、汇转钞的业务。在外汇买卖中，个人到银行去买卖外汇是用现钞买还是用现汇买，这两个价格是不一样的。原因在哪里？因为现钞是没有效益的。考虑到跨境支付快捷方便的时候，还要考虑到钞转汇的成本，在货币桥上需要有超级的清算机制，来清算四个地区的数字货币和银行存款之间的兑换，外汇交易同样有这个问题。所以在讲数字货币的时候，不能单纯看支付的快捷方便，还要考虑到整体货币的使用。货币不是孤立的现象，一定是相互关联的。


本文为SFI副院长刘晓春在2022年12月11日的第四届外滩金融峰会之外滩高峰论坛“数字经济国际竞争与合作”上所做的主题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