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目前全球经济的基本面是经济增速放缓，美国和欧元区将在明年经历短暂的温和衰退。预计美欧明年加息周期将会结束，通胀趋势比今年会有所缓和。面对当前形势，欧洲经济仍保有韧性。但在地缘政治因素、能源危机、粮食供应问题的冲击下，欧元区仍将在明年面对诸多不确定性，这亟需欧元区各国加强合作协调。同样地，美国经济将在明年经历季度性衰退，但货币政策不会很快转向；同时，美国可能面临来自银行对房地产业务信贷方面的风险，需要格外关注和小心。未来人类发展仍面对着金融监管不足、气候危机、去全球化和能源不可持续等压力，全球经济体应加强合作，保持与新兴经济体的协同发展，早日回到应对气候变化的议程中来。

　　目前，全球经济正在放缓。根据我们对2023年的预测，全球经济增长率仅略大于2%。而我们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早就已经习惯看到几乎是这个数字两倍的全球经济增长率。当前的全球经济增长率是自1993年以来最低的，看起来很像是全球经济衰退。在32个样本国家中，13个国家2023年将有1-2个季度呈现经济负增长态势，从技术上观测，经济将处于衰退状态。

　　美国和欧元区经济2023年将与今年相对持平，会有微量增长，但增长率会非常低。无论从时间角度还是严重性的角度，美国的GDP数字都显示，随着货币紧缩，之后会陷入经济衰退并伴随有两三个季度的负增长，但并非整体年度的负增长。所以，美国的GDP增长趋势整体会比较趋缓，我预计明年的增速大概是0.2%左右。

　　德国2023年将经历三个季度经济负增长，全年总体经济增长率将在负0.5%到正0.5%之间。这是因为德国特别依赖进口俄罗斯能源，而德国近期的能源问题遭受重挫。此外，德国商业模式对出口导向经济的依赖非常严重，中国的疫情封控措施让德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德国必须重新建立新的商业模式。

　　俄乌冲突以及能源、食品和原材料价格的上涨，正在对欧元区的经济造成显著打击。但是，回顾从年初战争爆发到现在的经济预测报告，我们会发现，欧洲经济表现出了比预期更强大的韧性。我认为这是好消息。情绪指标显示，制造业的发展速度急剧放缓，服务业复苏也已经停滞，因此，如我所说，欧元区可能会经历温和的技术意义上的经济衰退。

　　与许多市场参与方一样，我们预期，在美联储12月加息50个基点后（编者注：12月15日美联储将联邦基金利率上调50个基点至4.25%-4.5%），存款利率将达到2%。我个人认为，美联储将在2023在2月份再次加息50个基点，此后，美联储很可能再进行两次加息，每次25个基点（现在这一点尚未反映在市场价格中），以应对现有的通胀。我认为，加息将在明年夏天结束，可能首先在美国结束，随后是欧元区；通胀率也将随之掉头向下，但市场低迷情况也许将比我们预期的更加严重。

　　我认为，我们应该清晰地知道联储政策会带来的全新冲击。虽然会有冲击，但并不一定会造成经济衰退——因为我们按照已有计划执行，希望能够降低通胀水平帮助经济恢复，所以这并不一定会让欧洲、美国的货币政策进行大转向。

　　但是美国经济也面临风险，每一个周期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房地产市场。在历次经济金融危机中也看到，每一次加息之后，房地产市场都会下跌，这是经济面对的很大挑战。无论是对于家庭还是对于消费者来说，房屋都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还有相关的建筑行业。在房地产中有些部门的资产负债表还有更高的杠杆。就像之前的次贷危机、房屋按揭贷款危机，我们并不知道有些房地产企业的行为风险如何，这些业务属于银行表外业务。就像2006、2007年的时候，由于杠杆过于集中造成了之后的危机。所以，现在随着监管和激励政策的出台，很多银行也由于银行家的负责，比以往更加安全了。但我们必须保持警惕，需知外面有很多风险，要让金融市场保持灵活性和敏捷性。可能银行在第一轮问题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很有可能接下来会面临相应的风险，所以要特别关注和小心。


　　我们来深入观察一下欧元区的状况。

　　欧元区已经推出大量相关措施，旨在继续减少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众所周知的价格差问题，现在正在得到解决。解决方案包括减少消费量。这意味着，尽管供应受到干扰，但天然气储存量已经超过了2022年的预期。尽管来自俄罗斯的断供威胁仍然存在，但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可以在无需配给的情况下度过2022年冬天。2023年冬天的问题将和2022年不同，2023年我们很难以与2022年类似的方式来恢复天然气供应，因为2023年的天然气价格将比今年高得多。所以我们认为，未来我们将面临一些挑战——欧洲央行对通胀的关注将压倒对经济增长的关注。正如前文提及的加息措施，欧洲央行还公布了一个传导保护工具（Transmission Protection Instrument, TPI），目的是在短期内缓释大家对于外溢效应的担忧。

　　鉴于我上述阐明的经济大环境，欧元区的核心，特别是德国，受当前事态的冲击较其他地区更为严重。因此，核心欧元区存在一定的脆弱性。而我们只有在使用这个新工具后才会知道它是否有效。但我发现，核心欧元区的弱点决定了我们可能不得不在2023年的某个时候启用这个新工具。

　　欧洲央行还必须概述其实现量化紧缩或平衡资产负债表运行的方法。大家可能都知道，从本次危机开始至今，欧洲央行不但减少了直接购买资产项目，也就是积极从资产负债表中减持，还执行了大量长期再融资操作。当时设计这些操作措施的时候，洛伦佐和我都在现场。如果不加以延期，它们就会在很大程度上耗尽。所以，如果欧洲央行决定让这些资产负债表耗尽，而不对其中一些资产负债表进行至少部分的延期，欧元区的过剩流动性可能会迅速减少。我认为2023年的具体情况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金融条件，现在进行具体猜测还为时过早。欧洲央行将在下一次会议上概述他们在这方面的做法。

　　在我看来，欧元区内的工资谈判是关键。工资正在上升。在目前的情况下，大多数缔约方的结算仍然导致实际工资为负数。我认为，这表明欧洲工人的谈判地位并不像在美国那样高。虽然失业率在下降，但我认为工资价格螺旋上升将会带来真正的威胁导致通胀更加根深蒂固。目前的通胀水平还相对较低，但这种可能性无法排除，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认为，目前我们并不太担心这个问题。

　　在整个2023年，能源的基数效应消失，需求下降，因此通胀率将下降。但我认为央行需要采取行动，使通货膨胀率接近央行的目标区域。


　　最后，关于欧洲的重大地缘政治和经济风险，即乌克兰危机，我们预计在没有谈判解决的情况下，这场战争将持续到2023年。在可预期的经济上行和下行风险情景的范围内，我们仍然相信，经济风险是偏向于逐渐降低的。但由欧洲边界的地缘政治冲突，为欧元区经济带来的不确定性仍相当高。我们预计，尽管发生了战争，2023年欧洲天然气采购仍然可以正常完成，但2023年将会是相当坎坷的一年。今年冬天迄今为止气候相当温和，似乎问题并不大。今后的欧洲将大量依赖挪威、美国和液化天然气（LNG）现货船只，来满足自身对天然气的需求。但天然气采购价格将显著升高，这是我们担心的一个主要问题。这个因素会增大通胀压力，尤其是短期通胀压力。天然气价格将对欧洲构成严峻挑战。

　　关于能源的冲击、粮食供应的冲击、天然气期权价格的扭转，欧洲确实面临非常复杂的情况。很多欧元区国家有着共同的货币政策，但财政政策虽然协调，但却各自独立。在每次危机中，欧元区的应对都越来越集中化、越来越协调，此次比以往的政策更协调。比如欧元区三次应对的冲击，第一个是全球金融危机，第二个是全球新冠疫情，第三个是乌克兰危机导致的全球通胀和全球能源价格和能源危机，起初欧洲的应对是不协调的，但后来进入了协调非常果断的应对阶段。尤其是俄乌冲突，让大家意识到欧盟为什么如此重要。欧盟之所以创立的原因即要预防二战的情况出现，为了实现欧洲更好的团结。所以欧洲从二战战火退出之后，决定建立NATO（北约），当时在北方的欧洲国家都决定加入北约，希望能够更加协调。苏联倒台之后，因为欧洲向心力更强，东欧国家更加亲近欧盟，更加愿意和欧盟协调，所以除了一两个国家之外，总体而言，他们都已经加入了欧盟。

　　现在欧洲有许多国家都希望成为欧盟的成员国。从短期来说，此次危机对欧洲的负面感知非常严重，但依赖大家的团结，欧洲恢复过来了，并且比大家所预期的管理得更好。这是过去五六十年战争后的欧洲一直出现的特点，也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特质，依赖成员国间的协调合作才能渡过危机。欧洲通常被认为没有办法去应对，但总会给大家一个惊喜，这次大家也会看到类似的情况。

　　总结一下，能源价格的高涨以及欧元区的不确定性，今后仍将构成重大挑战。而位于欧元区核心的德国，也许还包括意大利，都将在2022年和2023年冬天迎来严峻挑战，并且需要在今后重构商业模式，以重振经济增长。


　　我本人对于未来一定时期的担忧有以下几点。

　　第一，银行监管在几方面已经得到了优化，但对于非银行金融监管还在优化当中。首先是套利。在监管不足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套利的情况会再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希望大家警惕。

　　第二，去全球化。让中国纳入全球经济当中，人们生活变得更好，对于新兴国家来说也会是很好的蓝图。重要的是所有国家都共同合作。现在全球化面临逆风，我认为是暂时的情况，而不是永久性的状况。

　　第三，我担心的是短期对于目前通胀高企的应对，以及俄乌冲突、能源冲击、可持续议程。现在经济发展并没有太强可持续性，在接下来的一个挑战就是全球变暖的问题以及是否能够达到1.5摄氏度的温控目标。在过去这么多年，我们过度依赖于煤以及不可持续的能源。不管是太阳能还是电池，都是解决全球变暖问题的解决方案。一定要和中国合作，把中国的能力带出去。

　　第四，环境危机。我们一定要回到可持续性的议程当中，一定要回到应对气候变化的议程上。


本文为国际金融协会（IIF）主席、德国央行原行长Axel A. WEBER在2022年12月9日的第四届外滩金融峰会之外滩高峰论坛“利率快速上升背景下的全球经济和金融稳定”上所做的主题演讲。